母親那舍不掉的“廢品”

        母親常說，吃不窮穿不窮，計劃不周要受窮。母親是個農(nóng)民，她堅信只要自己有雙肯勞動的手，再苦的日子也會挺過，也會有發(fā)生變化的那一天。長期以來，支撐她信念的是那一件件被她視為珍寶的農(nóng)具和日常器物。

        母親一輩子在田頭山野間忙碌，與她形影不離的伙伴是一頂斗笠、一只背籃和一把镢頭。背籃是母親跟著別人學(xué)習(xí)用竹篾編的，用來背蔬菜、背柴火、背豬草，一年到頭幾乎不離背。镢頭是田間勞作的主要工具，镢頭把油光锃亮，握在手中很溫潤，很趁手。斗笠是母親用來遮陽的，頭頂太陽高懸也能遮一遮，留一點陰涼在心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母親喜歡置辦器物，對器物格外愛惜，輕易不會扔掉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農(nóng)家，簸箕、扁擔(dān)、籮筐、曬泊子……少一件都不方便。母親總是置辦得齊整，隨用隨拿。母親有點看不慣鄰居霞嬸，霞嬸每次趕場回來總是買肉，買水果，一家人總在“嘴上”弄事情，而柴刀、鍋勺之類的常用工具舍不得買，總是到左鄰右舍借來借去。但村里人誰家辦紅白喜事，借桌子、借碗，母親卻很樂意。她認(rèn)為這是人生的大事，也用不了幾回，大家應(yīng)該相互幫襯，舍得把她多年不用的珍藏借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小時候，巷子里總有上門收廢品的，隔壁的霞嬸總能在家里找到廢書、爛鍋破布去換難得一見的糖果。我很羨慕，于是也在家里四處翻找，母親卻制止了我：“家里的東西樣樣有用，沒有廢品。”我將信將疑，一邊用山里挖的白蒿、防風(fēng)、柴胡換取些零花錢，一邊時刻操心著家里出現(xiàn)的廢品。一天早晨，正在刷鍋的母親“呀”了一聲，連忙把水倒了，舉起鍋逆著光瞧，黑黑的鍋里透出一個亮點，鍋底破了。我高興地說：“媽，鐵鍋爛了，這次可以當(dāng)破爛賣了吧。”這鍋起碼有三斤，五分錢一斤的廢鐵，這可是一筆大的收入。“給你當(dāng)破爛賣，太浪費了，哪天補(bǔ)鍋師傅來了，釘個巴釘就行了，你不許打鍋的主意啊。”母親說著，把鍋擦干凈，用報紙包了放在案板下。沒過幾天，那個補(bǔ)鍋的師傅還真的來了。母親拿出鍋，補(bǔ)鍋師傅拿出專門的工具，順著鍋裂開的口子敲敲打打，裹上黃泥，釘上一個鍋釘，就這樣母親花一塊錢把鍋給補(bǔ)好，這鍋又用了很多年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一年，家里買了一把黑布傘，十多年過去了，我自己上學(xué)用的傘不知換了多少把，但母親的那把黑布傘還在用，只是傘面換了好幾次，傘骨依然完好。

        前些年，回老家看望母親時，總是一大把塑料袋吊在手上，母親見我每次來都是如此，便問我道：“怎么不準(zhǔn)備一個竹籃子買菜?”我回應(yīng)道：“現(xiàn)在買一根蔥，人家都會給你一個塑料袋，輕巧方便，誰還需要竹籃子?”

        隔天早晨，我發(fā)現(xiàn)廚房里竟然有了一只小布袋，精致小巧，還繡有一朵小花。我欣喜地提著小布袋去買菜，仿佛回到了童年時光，有一種回歸自然的喜悅。青椒、豆角、西紅柿、黃瓜，一樣一樣放進(jìn)布袋里，覺得日子踏實而美好?；丶野巡苏砗煤?，母親把布袋洗得干干凈凈晾在衣架上，準(zhǔn)備下次再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器物前半生是創(chuàng)作者賦予的……后半生則拜托給了選擇它的人。”被母親選到身邊的每件器物都是母親的好伙伴，都能得到母親的珍愛。镢頭、鐵锨、拿進(jìn)家門之前一定要把泥土擦干凈;簸箕、籮筐不能直接擺放在地上，要懸掛起來;斗笠要掛在墻壁上，雨傘晾干后折疊好要用袋子扎好;待客用的茶杯、碗筷等擦干凈水漬，曬干收在柜子里，有客人來才用;蒸饃的籠圈，打豆腐的匣子，用完要清洗得一點殘渣都不能留，否則就會有老鼠來咬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母親的節(jié)儉，是居家過日子的樸素，是對生活的執(zhí)著與耐心，是對生活的一份珍惜，更是一種情懷。